羽人篇·12

出了環繞草垛村的青山，便是一個人口眾多的小鎮。白天鎮中車水馬龍，十分熱鬧。在賈三文的盛情邀請下，兩人來到一個酒樓聚餐作別。賈三文雖看上去窮酸，但點餐卻大手大腳，張口問小二要了五道招牌菜外加一鍋十全大補湯。江北嫌他浪費，兩人爭執不下，搞得店小二分外為難。最後賈三文拗不過江北，只留下了一葷兩素。

“據說刺兒頭和劉兄打算放牛種地，幹點普通但心裏踏實的活計。”賈三文笑道，“我原以為，以劉兄那個性子，他是絕不會答應轉行的，誰能想到居然能欣然接受呢？那麽老大的個頭，估計也是被三足鳥給嚇壞了，再也不敢抓鳥了。”

江北搖搖頭：“不對。”

“怎麽個不對法？”

“當初挾持刺兒頭的時候我就有感覺，屠刀劉雖然油鹽不進，但卻是真心在乎他兒子的。眼見著刺兒頭因為災相失去人形，屠刀劉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。好不容易失而覆得，為了不讓刺兒頭再變成鳥，屠刀劉當然也就答應轉行了。”

賈三文恍然大悟：“原來如此啊！”

“咱們一直覺得災相難解，但是屠刀劉對刺兒頭無言的關愛就擺在那裏，若能早些想通，也不至於鬧出後面的一出好戲了。”

賈三文聽後哈哈大笑：“確實獻醜了。不過若非此劫，我此生估計也難以見到李宗師門徒的英姿。”

江北原打算喝茶，聽到賈三文的話，杯口停在了唇邊。

“賈某不才，好讀閑書。在上一輩理線師中，周伯雄是當之無愧的大家，可惜意外仙逝。其子周義鴻將‘無往不克，天下無災’的理念發揚光大，形成了當今理線師的主流派別。但他們的劍法剛猛有力，與你的明顯不同。你與屠刀劉和三足鳥對陣時所使的劍法，輕靈巧妙且迅捷如風，令我想起了一位宗師——李雲霄。此人獨來獨往、淡泊名利，雖然榜上有名，卻長期處於主流圈子之外……”

江北望向別處，不置可否地吞了一口茶。

“既然沒有否認，那看來我猜的沒錯。”賈三文探身道，“那又出了一個問題……據傳言，李雲霄孤傲清高、門戶冷清，登記在冊的弟子只有一個未成年的徐子英。那麽，你到底是何方人物？”

江北一口嗆到，幹咳幾聲：“你是來請我吃飯的，還是來套我話的？”

見她面露不悅，賈三文生生把到了嘴邊的問題咽了下去。

“再說，我還沒問你呢！”江北放下茶杯，正色道，“為什麽你會用理線師的禁術？如果你是理線師，又為什麽要拿小商販的身份來騙我？”

“這個‘騙’字，我可承受不起！”賈三文連連擺手，“我也只是因為曾經仰慕理線師，拜過師而已——但這事最後不了了之。我確實從未做過理線師，一直靠倒買倒賣混口飯吃。賈某對天發誓，說得都是真話，否則下輩子就當一條狗。”說完，他莊重地做了一個發誓的手勢。

江北不依不饒地追問道：“那‘化災成形’怎麽解釋？”

“哈哈哈哈哈！”賈三文幹笑了幾聲，給江北倒上茶水，“江大俠可知這壺裏泡的是什麽茶？”

江北沒有回答。

“碧螺春。而且是洞庭的碧螺春。”賈三文端起瓷杯，抿了一口，“這種茶的條索卷曲成螺，湯色碧綠，入口爽甜，頗受九州人的喜愛。但賈某最愛的，是它獨特而綿長的回味。只需輕抿一口，那股清香便會長久地駐足在唇齒之間，久久不散。”賈三文舉起茶杯，敬了江北一下：“江大俠，茶需要慢品、細品。像你這樣大口大口地喝，會錯過很多餘味。”

江北問道：“你葫蘆裏又賣的什麽藥？”

賈三文滴水不漏地微笑著：“你我都是有往事的人。不如點到即止。留一片白，興許日後還有餘味可賞。”

江北抱怨道：“明明是你說的知無不言，倒成了我不解風情了！結果就是騙我來和你吃頓飯？那剛才發的誓怎麽辦？”

“汪汪——”賈三文隨口叫道。

眼前的人八面玲瓏、老奸巨猾，他不想說的事，就算逼著他拐上九九八十一個彎，最後也還是得撞到南墻上。江北自知再也問不出什麽，心中有種被騙了的不滿，但卻被他的樣子逗笑了。

“——對了，接下來你要去哪裏？”賈三文問道。

江北攤了攤手：“沒錢了。得盡快接下一個委托。你呢？”

“繼續閑游四方吧。”

日暮時分，兩人在酒樓門口作別。賈三文向前走了幾步，忽然想起刺兒頭臨別時曾贈了幾根色彩艷麗的羽毛，托他轉交。他驀然回首，卻見人海茫茫，再不見熟悉的人影，心底湧起一股惆悵。

賈三文嘆息一聲，將羽毛小心翼翼地包好塞入懷中，轉身離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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